第5章 不动听
“这小子不务正业也能带徒弟?”叶厚祯冷哼了一声,“聂嵘是昏头了。”
“您给她接了个德国古堡的项目,也就只能让我这个不务正业的人带了。”聂谌抱着猫坐下,手指绕着毛茸茸的尾巴,惬意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红豆薏仁汤,对梁初说:坐吧。”
叶厚祯一瞪眼睛:“什么事?”
聂谌淡淡地开口:“既然我不务正业,就只好让您老替我教教徒弟了。”
“那到底是你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?”叶厚祯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,扭头看向梁初:“手伸出来我瞧瞧。”
梁初犹豫了一下,仍乖乖地将一双细细白白的手伸到他的面前。因为常年制扇所需的烤框、绷面,以及雕玉时长时间地握刀,她的手上不乏茧子,有的地方甚至还是厚厚的一层。她的手背很漂亮,手心却有许多细细的疤印。
“你学了多少年玉雕了?”
往多了说不好,往少了说也不行,梁初在心里估算了一下,答了个“四年”。
叶厚祯顿时乐了:“你这满手茧子四年能弄得出来?这是拿雕玉当饭吃呢?拿件作品来瞅瞅。”
梁初顿时心惊肉跳。她身上只带了个战国白玉蝉,那是大学时贪图好玩仿的。他们这个专业,读书时仿造古玉练习技术可以,但拿假的来赚钱就是有违职业道德了。她虽是自己雕着玩的,却总因为杨承淮的事而心有余悸。而最关键的一点在于,她从小就模仿杨承淮的技术,连雕刻的习惯、记号都如出一辙。平时做作业的时候会刻意注意手法,可这只白玉蝉上她已经刻了阴文记号,难保不会被认出来。
杨承淮仿过多少古玉,她已算不清楚。他确实没有造假,却违背道义打着擦边球。这是杨承淮一生难以释怀之处,也是同行极为不齿的一点。以她父亲的前科,没有哪个教授会愿意收她做学生,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不愿别人知道她是杨承淮的女儿的原因。
良久的沉默过后,梁初才抬头俏皮地一笑:“叶老师,我身上除了吃的什么也没带,下次见您,一准儿带着功课来请教。”
叶厚祯也不以为意,摆摆手:“多大点事儿,没带就没带,别怕得不敢讲。我也就是听聂嵘说你雕玉雕得好,想看看。”
“聂老师是谬赞,大师面前我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呢?”梁初忙不迭地拉聂谌出来救场:“师哥,你说是吧?”
聂谌正支着手逗猫玩,眼睛微微闭着,仿佛在假寐。闻言睁开眼睛,目光带着些收敛后的锐利,嘴唇微微弯了一下:“你从本科开始就一门心思在玉雕上,虽没什么新意,但在仿古上,已经可以说是一枝独秀了。”
“你别问他。”叶厚祯一扬手,冲着梁初抱怨,“没听说有学文物修复的还去演戏的。你功课不好是吧?没事,总比丢了老本行要强。”
聂谌恍若未闻,只含笑替怀里的白猫一下一下地顺着毛,淡淡地道:“我研究生读的本来就是表演。”
叶厚祯给他噎了一下,没好气地说:“不提这个了。丫头,你去隔壁房间给我画个翡翠福豆的设计简图看看,记住,别仿,要做个新的出来。”
梁初顿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,天晓得她画的设计图被孟细源骂了多少次“这样的东西雕出来还能看吗”。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聂谌,聂谌像是会读心术似的,看着她笑:“古法那个,有图,改改就行。我也顺便看看你的水平。”
她讪讪一笑,老老实实转身去了隔壁。
梁初一走,叶厚祯便长长地叹了口气,觑了一眼聂谌,发现他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,不由得气上心头:“你说你们姑侄两个,一个总不着家,还收了那么一个宝贝疙瘩。”他指了指聂谌,“一个整天这样要死不活的,能不能有点年轻人的样子,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。”
聂谌悠悠一笑:“演戏很有意思,我觉得现在很好。”
“聂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,她一辈子的心血就在复古还原上,你这都快三十了,不是当年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了,就不考虑一下回来继承她的事业?当年的事你也别老记着,也是你小子太冲动了。”
聂谌打断了他的话:“小孟是个好苗子,阿容今年也正式入门了,他们都比我要强。”
“小孟细心认真是好事,但她心思太过活泛,今后怎样很难说。至于阿容,我的外孙,我能不知道他什么样?眼睛长在头顶上。强?我看不见得,这两个人,没一个能静下心来做学问的。”叶厚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,絮絮叨叨接着说,“再说下去你是不是得说这个梁初也不错了?她跟杨承淮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,没学到她爸的天赋,只学到了一星半点的雕工,根本就不是这块料。聂嵘为什么收她我心里清楚得很,你们别以为我老糊涂了。”
“叶老师。”聂谌伸手按在叶厚祯布满橘皮的手上,他一双眼睛静静地回望着,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,声音又低又沉,“我现在很开心,真的。回研究院的事,我从来没有想过。”
叶厚祯低头看着他。眼前的聂谌,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了,他的目光静如深海,明亮又静默,分明洞察一切,却依旧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。就如同梁初的事,他明明知晓一切,却仍孤注一掷地要把她带到自己身边。
“算了,随你吧。”叶厚祯终于长叹一声,拍了拍他的手,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,“你的新戏我看了,拍得不错。”
聂谌似是松了口气,微微笑了一下:“这次有半年的假,我会常带梁初来看您的,她的功课还得您点拨一下。”
叶厚祯摇头道:“你有这份心就够了。至于指导功课,那就算了吧。我见着她就伤心,承淮当年如果不是意气用事,也不会落到那种地步。他的天赋比聂嵘好,却不肯认真做学问,非得钻牛角尖去玩玉,他哪里玩得过人家?梁初多半是冲着你姑姑来的,她是不会吃工美这碗饭的。瞒不了的就别瞒,谁都不是傻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聂谌温声回答。
“你也算不枉等了这么多年,原本你说她要是想安逸地生活,就当没这个人,也不提当年的事了,结果兜兜转转她还是自己找上了你们姑侄俩。承淮脾气偏执,她多半也像她爸,以后你可得把她这脾气给扭过来,不然这侄媳妇可又够聂嵘头疼的。”叶厚祯转了转眼珠子,又把话题转回到聂谌身上,“那张照片你还藏着呢?”
“我自己的事您就让我自己来定吧。我过去的事情,小九回头一准儿都卖给您。”聂谌的耳根有些红,面不改色地站起身,抬脚就往外走,“我去看看她画得怎么样。”
叶厚祯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“臭小子”。
聂谌推门而入的时候,梁初已经纠结许久了。她其实早就画好了,只是画得并不太好看,而且和原本的翡翠福豆也差不了多少。
“你画完了?”聂谌站在门口问她,他的声线有些低,却显得格外醇厚动听。
可惜内容并不太动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