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薄荷香

第二天,梁初睡得昏天暗地,睁开眼睛一摸手机,看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,惊得立马坐了起来。她一向早起,虽课业不好,却从不迟到。在杨承淮对她的教育中,一个人可以没有天赋,却不能连勤勉也失去了。

梁初匆匆洗漱好,忙奔下楼。客厅里隐约传来说话声,想到昨晚的事,梁初有些赧然。她对着楼梯口的镜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,这才快步走了出去。

聂谌一身白色短袖加黑色长裤的装扮,坐在餐桌前跟人说话,下颌干干净净,显然一早起来刮过。他还悠闲自在地做着三明治,十指修长白净,倒是比食物更赏心悦目。

他对面坐着的,是个年龄不大的男生。一张标准的娃娃脸,目光自矜而骄傲,甚至还带着几分咄咄逼人。

梁初主动打了一声招呼:“早。”

聂谌将最后一层面包做好,放在盘子里推到她的面前。梁初受宠若惊,没想到睡到现在才起床还能吃到聂谌亲手做的早餐。她开开心心地接过来,一口咬下去,味道还挺不赖。

“你们昨晚干吗啦,都这么晚起?”一旁坐着的男生抱着手肘,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梁初险些将喝到一半的柠檬水喷出来,憋得一脸通红。

聂谌置若罔闻,为梁初介绍:“这是林文容。”

梁初立刻维护起聂谌的形象来:“我们在做功课。”

“这、么、认、真。”林文容拖长了音调。

梁初心里不爽起来,嫣然一笑:“那当然,我得给师弟做好榜样不是?”她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,语气十分温柔地继续说,“孟师姐说,你以后就交给我带了。”

林文容很是不屑:“谁带谁还说不定呢!”

“功课上当然是聂师哥教了。”梁初笑眯眯的,“可我要给你记考勤,还有作业情况。哦,对了,领用材料也归我管。”

林文容一张娃娃脸顿时黑了。

“叶老师送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耀武扬威的。”聂谌好整以暇地敲敲桌子,“收拾一下你的东西,半小时后开工。”

林文容怒气冲冲地转身,拖过行李箱就往楼上去了。

“他是叶老师的外孙,难免会骄傲些。”聂谌像是解释一般对梁初说。

梁初笑笑:“就算他不是叶老师的外孙,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。但我好歹是他的师姐,怎么着也应该客气一点,这叫长幼有序。”

聂谌没再说话,只是晃了晃手里的咖啡:“你下午继续做翡翠福豆的设计稿,顺便把工作室里的木材分个类。”

梁初顿时一脸菜色,垂头丧气地答了句“好”。不是她不肯用功,而是灵感这方面她真的没有办法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近二十年的家族传承摆在前面,在雕工上她绝对是横扫本专业的,可原创设计就……

这种抽象的东西……梁初忍不住抽动嘴角,她还是在制扇上更有天赋一点。至于玉雕,不过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功夫罢了。

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,实在太像没找到食物的小动物。

“有问题的话,随时来书房找我。”聂谌克制住自己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的想法,放下手里的书,微微一笑。

梁初果然在美色里恍惚了一下,然后茫然地点了点头,乖乖转身去了地下室。

梁初在打了无数个喷嚏后,终于从一堆木材里直起身来,椅子被她带得发出“吱”的一声,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“你做贼呢?”

梁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:“你见过动静这么大的贼吗?”

林文容冷冷一笑:“一般你这个水准的贼早被抓了。”

“你说句好听的会死吗?”

林文容探身过来看她的成果:“我说,这个是阴沉木吧,你给分哪儿去了?”

梁初咬了咬牙:“我又不是木雕专业的。”

“我也不是。”林文容挑挑眉,顺手把那块木头拣出来,又往她桌上看,“这又是什么鬼?”

“你有完没完?”梁初将设计图一把抢回来,怒道,“做你自己的功课去。”

林文容得意地一笑,指指背后,那表情活像个刚做完功课求表扬的小孩。一块巴掌大小的镂空玉佩静静地躺在绒布里。梁初走近一步拿到手里细看,林文容的雕工规整细致,构图奇巧,阴刻线条连贯性极好,几乎一气呵成,抛光也十分细腻,这已接近成品的玉佩隐隐透着羊脂的光泽。

林文容确有骄傲的资本,但也不尽完美。梁初用手指轻摸了摸玉佩的背面,露出轻嘲一笑,同样对林文容挑挑眉。

“你这拉丝工做得也太烂了,全是锯痕。”梁初毫不客气地回敬。

林文容用的丝锯极细,所以痕迹细密且明显,拉切痕近乎垂直于玉表,一般在完成雕刻后都会对这些部位进行修饰,淡化锯痕。不过林文容大概急于向她炫耀,所以直接跳过了最后一步。这不是什么大问题,或者说根本就不算问题。

但林文容依旧怒气冲冲地抢回玉佩:“总比有人只会模仿好。”

梁初深吸一口气,对着他扬眉一笑:“难道你没仿?”

“我有自己的作品,不需要仿造。”林文容冷笑一声。

“你一个学玉雕的跟我说你从来没仿过古?就跟学语文的说自己没学过古文一样好笑。”梁初全面开启嘲讽模式,啧啧有声,“就算让你仿,你也比不过我。”

林文容的目光中隐隐有着狂热的亮光:“你别废话,有本事我们比一比。”

梁初的雕工十分出色。这是叶厚祯曾高度赞扬过的,让林文容好胜之心顿起。

林文容兴趣上来,梁初反倒不想比了,笑眯眯地说:“我才不和你比呢!”

林文容一时气结:“那你有什么好说的?”

“没什么。”梁初耸耸肩,“我就随便说说。”

林文容愤愤地一扔刨刀,坐下来不吭声。

“我出去走走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梁初懒得与他争吵,快步走到门前,手才刚搭上门把手,另一股力道忽地把门一拉。她一抬头,就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倏地出现在眼前,正垂下视线看着她。

“画完了?”

“嗯。”因为木材分得乱,并且刚刚和林文容吵了一架,梁初有些心虚。她磨磨蹭蹭地把桌子后面的设计图拿出来,头却低了下去,“我已经尽力了。”

聂谌只低头扫一眼就沉默了,不过还是勉强开口:“比昨天的要好些,雕出来看看。”

他是没指望梁初在画设计图上有什么进展了,她家传雕工,多是手工绘图,工笔画功力不错,设计图倒是细致清爽,但样式和结构实在是没法看。图上还好些,但有些东西一旦实际雕刻出来并不好看,甚至做不到一模一样,也只有让她自己试试才能领略一下这张设计图的实物有多难做了。

梁初却喜出望外:“好!”

聂谌看着她的笑容,神情中亦带了一丝温和的笑,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:“你做功课都不戴袖套的?”

梁初微怔,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刚才忘了,反正回去洗一下就好了。”

聂谌笑笑,十分自然地低下头来,伸手替她掖了掖袖管。这个动作太过流畅,以至于梁初整个人都蒙了。她原本是侧身站着,聂谌这一低头,双臂几乎将她圈在自己怀里,近到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