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平静

推开房门后,梁初立即明白了。这应该是聂谌自己的房间,装修得十分简洁,除了一张床、一张桌子、一个衣柜外,什么都没有。床单和被套都是崭新的白色,半点装饰也无,看上去像是酒店的套房。唯有床头放了一个镜框,里面放着一张合照。走近看才知道,那是年轻时的聂嵘和年幼的聂谌。

梁初几乎瞬间就有了犹豫:“师哥,我还是睡楼上吧?”

聂谌挑眉:“你要是想睡楼下,我也没意见。”

聂谌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房间,因为这里的每个房间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装潢。聂嵘也曾说他这里一点人情味也没有,冷得就像砖瓦房。

梁初忙摇头,表示一定不染指他的房间。聂谌低头,微露笑容:“好梦。”

梁初灿烂一笑:“晚安。”

梁初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,换上睡衣后躺在床上,却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有人说说笑笑的时候还不觉得,等到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,她的情绪就慢慢低落下去。想到那把南宋缠枝牡丹纹玉梳,她心里就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。

正想着,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梁宝宁发来的短信。说是与陆瑜春已谈妥,与中间人的会面安排在三个月后交货的那天,地址是杭州西湖边的知味观。

梁初瞬间毫无睡意,二楼的房间正靠着窗户,自上往下能看到一楼的小园林。梁初趴在窗前往下看,竹筒里有泠泠的流水声,池子里还有几条锦鲤游来游去。再上面是用隔板悬在空中的小盆景,有些是多肉,有些则是老树根。园子最东面的角落里立了块大石头,远远望过去,大约是黄石。石头上刻了两个字,隔着隐隐的水雾,看不太真切。

她猛地想到了什么,也顾不上穿拖鞋,赤着脚便从楼上直接跑了下去。

小园林虽是在一楼,可四面都被玻璃隔在了房子中央,梁初几乎是将脸贴在玻璃上,才看清了那两个字:瑾瑜。怀瑾握瑜,是个浅显的好词。只是刻得不是很好,有些一板一眼,字的拐角处刀工也很粗糙。不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,或许是聂谌学生时代的练手之作吧。

梁初心里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失望,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块石头上的两个字,不知站了多久。

“你在看什么?”

梁初一惊,下意识地往后一退,膝盖却不由自主地软下去,差点跪在地上。

聂谌眼明手快地托住她的手臂,让她靠着玻璃窗慢慢在地上坐好。梁初龇着牙不说话,只低头用手揉着麻掉的双腿。

“我睡不着,下来走走。”她回答得有些心虚,不敢抬头看他。

聂谌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袍,头发湿漉漉的,还带着水珠,面容显得困倦。他无奈地揉了揉额角,低身蹲下,将一双新拖鞋放在她的脚边,说:“跟我来。”

聂谌带她去的是地下一层,这里是一间小型工作室,放了一张桌子和一个沙盘,桌后还有一扇小门,紧锁着。

梁初显得很忧郁:“师哥,你是打算现在就开始集训吗?”

“不急,明天还有人过来陪你。”聂谌指了指角落,“你要的东西。”

一块巴掌大的黄玉静静地躺在柜子里,旁边还有堆叠得整整齐齐的各式材料。梁初快步走过去,粗略地看了一眼。木材大约不下十种,还有小瓶装的木屑,每瓶都用贴纸标明了种类,还有林林总总的水晶玉石、金块、银块等等。梁初喜出望外地发现这块黄玉质地圆润,色泽鲜艳,内有红纹,是极好的原材料。

聂谌开了柜子的锁,又从里面取出一套完整的打磨工具放在桌上。

“如果睡不着,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。”说着,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书,“我看会儿书,你困了就自己上楼去睡觉。”

梁初看了一眼时间,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。聂谌的精神并不是很好,白天的时候就一脸疲倦,现在他说不困,她是怎么都不信的。

她爱不释手地抱着那块黄玉,期期艾艾地说:“师哥,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,要不,你别管我了,我困了自己会去睡的。”

聂谌将书从面前拿开,幽深的蓝眼睛里果真看不出一点困意。只是脸色素白极了,下颌尖尖的,看上去有几分文弱。

“我昨晚才从英国回来,需要倒时差。”

梁初顿时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有些赧然。

“还有,”他又补充了一句,“不要质疑我的身体素质,我比大多数二十二岁的人要强壮得多。”

梁初知道自己大概就是他口中的“大多数二十二岁的人”,忍不住瞄了他几眼,心里腹诽不知聂谌有没有八块腹肌。正偷偷看着,聂谌的头抬起来,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对上她。梁初心虚地低下头,研究起手里的黄玉来。

玉雕是一件费时又费力的事,首先要在大块的玉石上选料,选出适合雕刻的部分进行初切割。聂谌这块黄玉的厚度恰好,且看得出已经打磨过了。因为它的外部边缘十分圆滑,可以说聂谌替她省去了至少两道工序。唯一有些风险的是雕刻中的损耗问题,若是力度偏大,导致内部碎裂的话,就等于浪费了这块原料。

这块玉看上去并不太新,打磨圆滑后至少放了五年以上。梁初猜测,这应该是聂谌亲手打磨的原料,只是不知为何雕刻计划被搁浅了。所以梁初的工作直接从作画开始,她调出手机里的玉梳细节图,开始在玉上进行立体化的描摹。这很需要花心思,因为还要留下一定的空余部分。头脑一转动起来,她就彻底不困了,神采奕奕、摩拳擦掌地动工了。

等她初步画完时,动了动酸痛的脖子,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,已经是凌晨三点了。她扭头看向身后,聂谌还拿着书坐在桌前。

梁初站起来打算问他要不要吃点夜宵,走近几步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沉沉地睡了过去。书还打开着拿在手里,另一只手却支着头,双眼轻合,只留长长的睫毛低垂着。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,连自己也未曾发觉地微微勾起嘴角。

“咕噜——咕噜——”

她瞬间僵住——好像真的是太饿了,静坐着干活还不觉得,一站起来觉得简直就是前胸贴上了后背。

她蹑手蹑脚地转身,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吃。手才刚转动门把手,就听见迷迷糊糊的一句“你在干什么”。

梁初回头,看到聂谌微微睁着眼睛,神态迷蒙,显得无辜又乖巧。梁初瞬间就想到他床头的那张照片,聂嵘抱着小小的聂谌坐在长椅上,小时候的聂谌更像白人,眼睛的颜色也更浅,就那么乖巧地窝在聂嵘怀里,睁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,微微笑着。

她迫使自己从这种错觉中清醒过来,换上轻松的语气:“我打算去买点夜宵,师哥你介意来点垃圾食品吗?”

聂谌似乎认真地想了一下:“好。”他的语气十分温和。

梁初嘻嘻一笑,开门出去打外卖电话。估算了一下两个人的饭量,梁初点了一个KFC全家桶,然后就坐在客厅里等着。半夜的宅急送效率极高,不到二十分钟就送到了。她闻着香味就觉得口水快要流下来,忙不迭地抱着全家桶下楼去工作室找聂谌。

她之前并未关门,只是虚虚地掩上。才刚走到门前,就听到里面传来略显沉重的呼吸声。聂谌又支着头睡了过去,这一次甚至连做掩饰的书都被放到了一旁。他真的是累极了,从英国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直奔首映式,而后带她去香山,又陪她在工作室熬到半夜。

梁初轻轻放下全家桶,转身去聂谌的房间拿来薄被,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。聂谌那两道又浓又长的眉毛此刻正舒展着,他睡着的时候安静又温顺,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一瞬袭来。

一定是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回到客厅坐下啃鸡翅。

目光投向客厅中央的那个小园林时,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