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倒下去

她猛地想起孙域说过的 “沙漠里有野狼”,难道是真的?

一想到这里,梁初吓得简直快要哭出来。此时此刻,她是如此痛恨自己的大胆和不知死活,早知如此,还不如跟着孙域走呢,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。而且为了贪恋星光,她的头部还紧紧靠着帐篷的拉链,只要有什么东西咬开拉链,她真的会被直接咬死。

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抱过玉佩,紧紧地搂在怀里。

过了没多久,帐篷外的东西开始拱起了帐篷。拱了一会儿后,那东西又改为徘徊。梁初一直睁着眼睛,僵硬着身体保持不动,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,竖起耳朵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。

时间过得无比缓慢,窸窸窣窣的声响更是成为一种折磨。不久后,那个声音停止,似乎离开了帐篷。

梁初心里微微一松,仍不敢掉以轻心,依旧僵直地躺着,一动也不动。就在她一口气松下来的时候,帐篷“哗啦”一声被拉开了。梁初惊得几乎要跳起来,死死地盯着帐篷外的漆黑一片,良久才听到一句“怎么不说话”。

随后,一张熟悉的脸庞探了进来,一双深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她。

梁初整个人都蒙了,呆呆地看着聂谌,抱着玉佩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
聂谌俯身跨进来,拉好帐篷的拉链,按住她哆嗦的手:“你怎么了?”

梁初哆哆嗦嗦地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角,整个脸都是惨白的,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发抖:“你带的什么东西……我还以为是狼……”

她是真的被吓坏了,在帐篷被拉开的一刹那,她甚至以为会有一只狼张着血盆大口迎面扑来。

聂谌的手顿了顿,只是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,低声道:“别怕,那只是一只牧羊犬,没有它我也找不到你。”

惊恐过后的梁初感觉整个人有种虚脱般的无力感,她直挺挺地躺到地上,有气无力地道:“师哥,我快要被你吓死了。”

聂谌低头拨开她被冷汗浸湿的发丝,声音放轻:“我接到你的电话的时候,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,就找人用GPS定位找到了那里。可我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和手机,所以就借了牧羊犬一路找过来,幸好找到你了。”

聂谌长长地叹息:“我也被吓到了。”

梁初惊魂未定,不再搭话,只合眼静静躺着,良久才睁开眼睛。

聂谌也坐在地上合眼休息,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倦,身上还穿着早晨那件黑衬衫。黑色的短发被汗水浸湿,服帖地贴在额头上,还有汗水顺着下颌滑落。清湛的深蓝色双眸此刻轻轻合着,使得他原本沉静的气质要温柔许多。

梁初屈膝坐起,此时的她毫无睡意。

聂谌瞬间睁开眼睛,低头问她:“睡不着?”

梁初点点头,虚弱地感慨道:“我开始以为自己会抱着玉佩死在这里。幸好我还活着,玉佩也完好无缺。”

聂谌的眸光晦暗不明,如夜色中碧波万顷的深海。他看了梁初半晌,又将目光投注在玉佩上,静静地道: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只想着玉佩。玉是物件,怎么能跟人相比呢?”

梁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:“可是这块不一样。”话一出口,她的神情倏地就变了,意识到自己失言了,又马上改口补充一句,“我是说它们也是活着的,每一块玉都有自己的尊严和生命。”

聂谌沉默片刻,淡淡一笑:“你倒真是爱玉。不过我想,它并不介意用自己的尊严去砸一头狼,假如你真的遇到了。”

梁初一怔,随即破涕为笑:“你竟然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。”

聂谌席地而坐,依旧一副从容不迫、有条不紊的模样,只循循道:“生老病死,不过人世常态。我拍《静候》的时候,有场戏是在风扇下拍的。我刚从桌前走开,它便掉了下来,砸得桌子四分五裂。我若是晚一秒钟走开,恐怕你就见不到我了。冥冥中自有注定,生死由命。”

梁初并不赞同聂谌的观点,这样消极的价值观似乎跟聂谌本身的严谨、沉着大相径庭,她第一次在这位师兄身上看到了名为矛盾的东西。所谓听天由命不过是弱者的感叹,而聂谌本人,却是一位强者。无论是在他的演艺道路上还是生僻的工艺美术专业领域里,“生死有命”这样的词汇似乎都不该出现在他的字典里。

她没打算说破,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:“《静候爱情成熟时》吗?我高中的时候特别迷,去影院看了不下三遍。”

“谢谢捧场,那是我拍的第一部电影。”帐篷中一片昏暗,仅有手机电筒的光,昏黄的色调之下,聂谌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柔而沉静。

梁初莞尔一笑,正欲说话,却一时间又僵住——她又听到了那个徘徊的声音,由远及近,沿着帐篷周围不断地踱步。

“你的狗?”她对聂谌比了个口型。

聂谌仔细听了一会儿,神情不变地点了点头,轻声道:“我把它留在外面放哨了。”

梁初松了口气,感觉心又落回了肚子里。

“你为什么对玉情有独钟?”聂谌突然问她。

梁初的心一紧,顿时紧张起来:“我的父亲……是一位玉雕师傅。”

梁初没打算说谎,也不打算全说出来。她不随父姓,一般人也就猜不到她的父亲是谁,除非刻意去调查。

“从未听你提起过。”聂谌的声音平和而安宁,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沉静。

“他没什么名气,只是够维持生计而已。”梁初勉力一笑,随即不自禁地皱了皱眉,“师哥,你的狗是不是饿了?”

聂谌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困惑。

“你没听到吗?”梁初压低声音,“那个咕噜咕噜的声音。”

就在他们俩谈话的时候,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就此停止,反而越发频繁。而这一次,它离得更近,还夹杂着疑似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。

聂谌的目光凝了一瞬,面色却十分从容:“我的听力不太好。”

梁初有些意外,她从未听说聂谌的听力有问题啊。

“嘘!”聂谌对她打了个手势,坐着静静地凝神听了一会儿,久久未动。

“你听到了吗?”梁初忍不住轻声问他。

聂谌蓦然抬头,清冽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颊上,亮得惊心动魄。

“怎么了?”梁初越发觉得奇怪,她摸了摸脸上,“我有什么问题吗?”

下一秒,聂谌直接将她拉进了怀里。

梁初一头撞到聂谌的怀里,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夹杂着汗味冲进鼻间,原本被撞到的鼻尖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
又有东西开始拱帐篷,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闷的“嗯”声,以及有什么东西在黄沙上被拖动的声音。

梁初整个人都僵住了,她此刻就是再傻也意识到了问题,家养的牧羊犬怎么可能如此饥肠辘辘又肆意妄为?

声音渐远又渐近,它贴得如此之近,连肚子发出的咕噜声都格外刺耳。

两个人都不敢动,梁初屏住呼吸,只感觉得到耳边聂谌温热的气息。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聂谌的存在,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,而不是帐篷外那个不知是狼是狗的东西,这让她几乎要流泪。

如同雕塑般坐了不知道多久,梁初才终于听到帐篷外的响声慢慢消失。聂谌依旧没有放手,仍紧紧却温柔地将她箍在自己怀里。

又枯坐了许久,天微微亮起,梁初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。她动了动已经麻木的身子,聂谌仍没有松手,于是她又轻轻喊了一声“师哥”,聂谌才如梦初醒般地放开拥着她的手。

梁初的面色煞白似雪,跌坐回地面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
但当她转过头来时,才发现两人的位置已不知不觉产生了变化。她坐在帐篷中央,而聂谌坐在她面前,背后正对着帐篷的拉链。

“你……”她欲言又止。

聂谌活动了一下手腕,便要去拉帐篷的拉链。梁初下意识地伸手按住,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惊恐不安地看着他。

聂谌朝她微微一笑,原本凝重的眉目一下子舒展开来,恍若春风拂面,让梁初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。

“它走了。” 聂谌的声音有些喑哑,“别怕。”

他干净利落地拉开帐篷的拉链,外面是影影绰绰的深蓝色天空,地平线上日光熹微,炎热的空气扑进帐篷里,一扫夜间的凉意。

梁初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,聂谌低下头,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——远处一摊模糊的血肉突兀地被晾在黄沙之间,那是他带来的牧羊犬。

梁初惨白着一张脸,浑身战栗,连声音都在颤抖:“我们还活着。”她抓着聂谌的手臂,语无伦次地喃喃,“师哥,谢谢你,谢谢你带来了那只狗,谢谢你来找我,谢谢……”

聂谌沉默片刻,俯首在她耳边:“我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他只觉肩上一重,梁初直直地倒了下去。